襄邑围杀
慕容垂亲自挑选八千精锐骑兵,每人配发特制檀木枚——咬合时能完美贴合齿列。战马四蹄裹着三层熟牛皮,内侧衬着辽东特产的羊毛,踏过枯叶都不闻声响。每当夜幕降临,这支幽灵般的部队就沿着晋军撤走的车辙,保持着三十里的完美追踪距离。
黎明时分,二十只驯熟的辽东海东青振翅升空。这些猛禽爪上系着红绿两色丝绳——红绳表示晋军正在扎营,绿绳则代表继续行军。慕容垂每天亲自检查鹰爪上沾带的泥土,通过气味就能判断晋军是否在沿途掘井。有次猎鹰带回半片晋军旌旗残角,他捻着布料轻笑:“邓遐的断后部队,连军旗都开始破损了。“
参军封孚在牛皮地图上每日标注晋军行程:九月初六,日行二十八里;初九,日行三十五里;十二日,骤增至五十二里——这个数字让慕容垂眼中寒光乍现:“看,他们开始心急了。“他令全军在溪流中洗刷铠甲,八千把弯刀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杀意。
慕容垂深知桓温生性多疑,命细作在晋军撤退沿途散布流言:“燕军已遣死士投毒于沿途水源,凡饮者皆肠穿肚烂!“消息传至晋营,士卒哗然,虽无人亲眼见过中毒者,但恐惧已在军中蔓延。桓温闻报,眉头紧锁——他虽疑此乃疑兵之计,却不敢拿三军性命作赌。
“传令全军,不得沿途取水,需自己掘井,!“桓温沉声下令。晋军将士只得在行军途中轮流掘井,一日行军不过三十里。时值深秋,地下水位下降,往往掘地数丈方见泥浆。疲惫的士卒以头盔舀水,浑浊的井水混着泥沙,饮下后腹泻者甚众。燕军斥候远远观望,见晋军队伍拖沓迟缓,如负千钧。
慕容垂立于高处,远眺晋军蜿蜒如蛇的队列,冷笑道:“桓温自诩善兵,今却为我燕国凿井修路。“参军封孚拱手道:“大帅此计甚妙,晋军日行不过三十里。“慕容垂颔首:“待其归心似箭,军无战意,便是我铁骑破敌之时!据这几日的跟踪观察,可以预测出桓温的撤军路线了,“说着打开地图,指向代表的襄邑红圈,通知慕容德和慕容令,一定要在我到达之间拿下襄邑城,最终的决战,就在这里进行。
就这样,桓温大军一路南撤七百里,沿途竟掘井百余口。燕军游骑时而远远擂鼓惊扰,时而纵火焚林制造烟障,逼得晋军不得不绕道而行。待行至襄邑,晋军士卒已疲惫不堪,许多人连铠甲都无力穿戴,只盼早日归家。
为制造假象,慕容垂故意让少量老弱骑兵暴露行踪。当晋军斥候发现这些“游骑“时,燕军立刻佯装惊慌逃窜,甚至丢弃几面破损的燕军旗帜。桓温接到报告后,在行军日记中写道:“垂遣散骑骚扰,不足为虑。“却不知这正是猎人在收网前,故意让猎物看到的假动作。
在晋军即将抵达襄邑前夜,慕容垂选择了一处背风的山谷令全军休整。士兵们嚼着肉干、面饼,战马喂食特制的豆饼——里面混着能激发爆发力的草药。慕容垂亲自巡视每个营帐,为士卒整理箭囊:“明日此时,尔等的箭矢都将插在晋奴的脊背上。“山谷中回荡着压抑的低吼,八千把马刀在磨石上擦出的火星,仿佛提前点燃了战场的烽烟。
烈日炙烤着龟裂的官道,晋军皮甲下的麻衣早已被盐渍染成灰白。当襄邑城堞刺破地平线时,辎重车上的水囊正巧倒出最后一滴浑水。
“是襄邑城到了,!“前军哨骑的破音穿透热浪,整支队伍忽然活过来,因为这是到达晋国的第一个城池。士卒们抛下歪斜的矛戟,赤脚踩着滚烫的砂石往城门狂奔,几个校尉的铜锣竟盖不住此起彼伏的欢呼。
天空突然响起一声鹰唳,远处的地平线上,一道黑线如潮水般涌来。慕容垂的八千铁骑踏起的烟尘遮蔽了半边天空,马蹄声如同闷雷滚滚而来。慕容垂的玄鸟旗掠过麦浪,马槊挑起的烟尘在天际连成黑潮。
“燕骑!是燕骑!“
惊恐的喊叫声瞬间撕破了方才的轻松氛围。
“列阵迎敌!“督护将的嘶吼被淹没在铁蹄声中。那些卸了甲的士卒忽然爆发出困兽般的嚎叫,推搡着涌向襄邑城。
桓温的令旗还未来得及展开,溃逃的狂潮已然形成。晋军士卒丢盔弃甲,像受惊的羊群般涌向襄邑城门。督战队的长戟被逃兵们撞得东倒西歪,桓温的呵斥声淹没在恐慌的浪潮中。
当城门近在咫尺时,异变陡生。襄邑城头突然竖起燕军大旗,慕容令的骑兵从洞开的城门中呼啸而出。雪亮的马刀在夕阳下划出致命的弧光,将最先抵达城下的晋军成片砍倒。
东侧的树林忽然惊起漫天飞鸟。
慕容德的伏兵如鬼魅般现身,铁骑组成的死亡洪流瞬间把晋军拦腰截成两段。残存的晋军像无头苍蝇般在包围圈中乱撞,鲜血很快染红了护城河的浊水。
桓温的亲卫拼死杀出一条血路,他们的主帅头盔不知何时已经失落,花白的须发上沾满了尘土和血迹。在他身后,襄邑城下已化作人间炼狱,场面成了一边倒的屠杀。
慕容垂立于高处,冷眼望着这场屠杀,高弼兴奋道:“道明,要不要继续追击?一鼓作气擒了桓温!“
“不必。“慕容垂摇头,“穷寇莫追,况且。。。“他望向西面,那里尘头大起,“有人比我们更着急捡这个便宜。“
果然,就在晋军溃不成军之际,西面突然杀出两支生力军。前秦将领苟池、邓羌各率一万精骑,如猛虎下山般扑向混乱的晋军。
“杀!“邓羌一马当先,手中狼牙棒横扫,三名晋军士卒顿时脑浆迸裂。他身后的秦军骑兵发出野性的嚎叫,尽情收割着逃亡者的生命。
苟池则更为狡猾,他专门截击晋军的军官队伍。一队晋军亲兵护着辆华盖马车仓皇南逃,被他率轻骑团团围住。
“桓温在此!“苟池高喊,引得更多秦军蜂拥而至。那马车帘幕被挑开,露出的却是一张惊恐的年轻面孔——只是个穿着华服的小参军。
“晦气!“苟池啐了一口,长矛一送,将那年轻人钉在了车辕上。
真正的桓温此时正由毛虎生等亲信护卫,抄小路向南疾驰。听着身后越来越远的喊杀声,桓温忽然勒住马缰,回望战场。
夕阳如血,照在尸横遍野的原野上。数万晋军儿郎,就这样永远留在了异乡的土地上。桓温喉头滚动,一口鲜血喷在了马鬃上。
“明公!“郗超慌忙扶住他摇晃的身躯。
桓温摆摆手,用袖子擦去嘴角血迹,声音沙哑如锈:“传令。。。收拢残部,回师。。。回师寿春。“
当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地平线下,松涛呜咽,仿佛在为这场惨败哀鸣。而树林边的燕军大营中,慕容垂正轻抚着缴获的晋军帅旗,若有所思。
“五哥在想什么?“慕容德递上一杯温酒。
慕容垂接过酒杯,却没有饮下:“我在想,今日之胜,或许会换来明日之祸。前秦这次出手,可不是什么好兆头。。。“
